你的名字里,藏着你的出身
这两天,微博上有个关于“怪名字”的热搜引起了很多网友吐槽,这些怪名包括:黄埔军校、黄青橙紫、王者荣耀……媒体报道,如今父母给孩子起名越来越复杂,花样翻新的四字名越来越多,平凡普通的两字名则越来越罕见。在起名这件事儿上,父母们大有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何以如此?
名字,堪称拥有跟脸一样的自我认同功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名字都有自己的来历。一个小小的名字,成为人们自我讲述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暗示着一个人的来路和去向。
心理学家指出,人的自尊程度跟对自己名字的认同度紧密相关,喜欢自己名字的人自尊程度也往往更高。名字之上,承载着比我们想的多得多的文化含义。但这些文化面向,人们却鲜少讨论。
今天我们想跟大家聊聊跟每个人都相关的话题——关于名字的那些事儿。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你听过最喜欢的名字是什么?又是什么因素塑造了我们对名字的喜好?
名字,是人类独有的文化现象</strong
作为一个头顶“三俗”名字的人,一直很羡慕那些拥有与众不同名字的人。
最近,微博上有个热搜,其中提及,新出生人口中四字名越来越多,两字名越来越罕见。如此下去,在不远的将来,四字名可能超越三字名、两字名,成为中国人的主流命名方式。在媒体报道中,这些让人过目不忘的四字名包括“王者荣耀”、“史诗王爵”、“徐栩如生”、“倪罗飘雪”、“王子拼拼”……
这些颇有几分怪趣味的四字名大约总还是少数,但一个不可否认的趋势是:家长们在给孩子取名时,的确有越来越复杂化的倾向。父母们最担心的,是给孩子的命名太俗气、不特别——配不上自己独一无二的孩子。
如果说人类有什么共同点,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即使一无所有的人,也会拥有一个名字。当人们试图在洪荒宇宙中,将自己与其它物种区别开来时,我们尝试过很多不同的定义。人类能够使用工具;人类有语言能力;人类能够直立行走;人类具有同理心……这些区分都指出了人类独有的某种特质,但我们很可能忘记了一条:人类会给自己命名。猫猫狗狗不会给自己取名,它们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与众不同。名字因而是一个具有高度人类文化特征、人类社会属性的特质。
围绕着名字的文化联想比比皆是,但因为它太过日常,人们往往容易忽略。
前一段时间引起舆论热议的“中产阶级育儿鄙视链”中,给人印象最深刻、最常被媒体用作标题的新闻点,是纪录片中那位xianggang 妈妈的准则:绝不允许孩子跟没有英文名的同学做朋友。
与此相似的一则新闻是,有小朋友入读幼儿园时被要求必须取英文名,家长便给孩子命名曰:April。但这个英文名却被网友群嘲,指出类似Apple,Summer, Yellow, Lucky等等这些中国人很喜欢的英文名字,在英语里很不地道,取这种英文名显得没“品味”。
再前些年,还流行过一阵拿名字做笑点的段子。“每到春节,北上广的Mary、Vivian和David陆续回家,变成了翠花、大妮和二狗子。”一个更加栩栩如生的版本是:在陆家嘴咨询公司就职的白领丽人Emma Wang,终于抢到一张春节回老家过年的火车票,赶快给家里报喜:“哎妈呀,我是翠花啊,终于抢到回咱铁岭那疙瘩的票了!”Emma Wang 跟 王翠花、David跟二狗子,这些画风不同的名字带给人文化意义上的暗示与联想,构成了这些段子的核心笑点。
这些关于名字的戏谑或调侃,道出了一个颇有意思的现状: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之上,承载着比我们意识到的多得多的社会属性。
你的名字里,藏着你的出身
《说文解字》里,对“名”的解释是“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 就是说,名字是对自己的命名,天黑(冥)了人们互相看不见,就用名字来介绍自己。这番对名字起源的解释,可能有传说的性质,但契合了人们对名字的想象:它是人们在社会交往中递出去的第一张名片,一片虚空之中,你的名字定义着你是谁,影响着人们对你的认知与感受。
在此意义上,中产育儿鄙视链中,父母们根据孩子同学有没有英文名来判断这个同学能否做孩子的朋友,有着广泛的理论基础。名字在这个语境中,变成了阶层和地位的代名词。显然,一个没有良好经济和文化基础的家庭,不会给孩子取出有品位的英文名。
事实上,将名字与阶层联系起来的行为,古已有之。甚至可以说,这是古今中外多种文化的共同特质。我们的姓氏文化源远流长,历史上很早就有为尊者讳的讲究,不允许平民百姓使用跟皇家贵族相同的名字。《百家姓》中“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之所以被排在前面,也是因为这几个姓氏都是当时的名门望族。《百家姓》形成于宋朝,排在第一位的“赵”正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姓氏。
名字与出身的关系,不仅仅局限于经济和阶层,还反映着一个人原生家庭的文化与观念。拿我自己的名字来说,就能够反映出父母在给孩子命名过程中诸多有意思的现象。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小时候很长时间生活在农村。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村家庭,给女孩的命名通常是“梅梅”、“芳芳”、“丽丽”。我的父母一直是村里的“时髦青年”,他们很得意地跟我讲述他们是村里最先烫头、最先穿喇叭裤的人——总是引领时尚潮流。我出生后,我爸某天看一份“大地方”的报纸时,从报纸上看到了“婷婷”这个名字,当即就对这个名字一见钟情,认为它代表了一种超越“芳芳”这种乡土视野的命名方式。我的名字就这样诞生了。但在长大成人,终得以进入城市以后,我赫然发现,身边被一个又一个“婷婷”环绕着——它俨然是二十一世纪的“芳芳”。
这个样本里包含了诸多可供玩味的要素,其中当然有通过“取名”这个简单动作,流露出的父母对子女的深切爱护,更有原生家庭的阶层地位与文化视野的限制,还有父母性格、观念对孩子的影响。甚至,还有着某种“人算不如天算”的命运之神秘莫测:父母原意是给予孩子超越自身阶层限制的独一无二的名字,但未成想这个名字会在未来二十年变成新的阶层局限的标志——如今,“婷婷”绝不会被认为是时髦、有“文化”的家庭给孩子的命名。
美国经济学家史蒂文·列维特(Steven D. Levitt)和史蒂芬·都伯纳(Stephen J. Dubner)曾一起研究过美国家庭给孩子命名与其经济基础、文化基础的关系。他们从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家庭经济状况、人种等人口统计学指标出发,研究了美国社会1960、1980、1990以及2000年最受欢迎的男女名字。得出的结论与我们的情形并无二致。这些名字与出身的关联包括:
1)父母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家庭,孩子的名字更加复杂,而且带有很强的文学或文艺色彩;
2)一旦某些名字被那些收入和教育水平都比较高的家庭使用,它们就会很快沿着经济文化阶层往下流传;
3)当这些比较“高端”的名字开始大众化的时候,那些“高端”父母们便开始转向其它的名字。
“庸俗”,何以成为我们最大的恐惧?
人们围绕着名字的种种执念,根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希望自己是特别的。名字往往与一个人的自我认同紧密相关,如果名字庸俗,就给“我是特别的”这个观念设置了认同障碍。
但总有一些人,或者说,大多数人,“很不幸地”会拥有一个庸俗的名字,如同大多数人的人生。如何跟这个庸俗的名字和解?被奉为“小资”祖师奶奶的张爱玲在她的散文名篇《必也正名乎》当中,倒对此有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评论。张爱玲曾被唤作张煐,不管哪个,都很难像她所期望的,是一个“美丽而深沉的名字”。但她对雅俗之分发展出了另一种审美趣味:“中国的一切都是太好听,太顺口了。固然,不中听,不中看,不一定就中用;可是世上有用的人往往是俗人。我愿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找寻实际的人生。 ”
到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寻找实际的人生,堪称当代人最缺乏的品质。互联网时代的每个人,最渴望的事情是与众不同。安迪·沃霍尔预言,“未来,每个人都可以成名15分钟”。不少年轻人的梦想是当网红,每个人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15分钟。虽然“出名”并不长久,但至少曾经拥有。“出名”意味着全世界都能看到“我”,“我”作为一个个体的存在因而被空前地确认。在那个15分钟里,“我”就是宇宙的中心。
对“出名”的jiduan 渴望,不仅是互联网时代的显著特点,其背后更有个人主义思想传承下来的脉络做基底。既然个体是最显赫的存在,那么作为个体的“我”想要去兑现和享受这份显赫,自然是可以理解的题中之义。
但人类往往生活在悖论之中。
在个人主义最风行的美国,恰恰是对“个人主义”反思最多的地方。《自恋主义文化》、《我一代》、《自恋时代》等对“自我”概念的解构和质疑类研究,近些年在美国出版界颇受欢迎。再往前,在个性概念刚刚被推崇之时,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就在《没有个性的人》当中,塑造了一个“没有个性”的英雄,将“个性”作为反抗的对象。(当然,穆齐尔的“个性”概念更为复杂和抽象,并非特指过度的自我关注。)但今天的中国,从集体主义当中逐渐挣脱出来,正处于与“个性”的热恋期,个体与自我是当下中国社会最被推崇的概念。每个人狂热想要获得的,是个体的特殊性。
这或许没有好坏对错之分,它只是说明,每个社会有机体都有属于自己的新陈代谢节奏。但从这个小小的“取名”动作,我们可以窥见国人对“特殊性”的渴望,已经成为一种强迫症般的惯性,愈演愈烈。而与此同时,大多数人的人生,最终都会滑向“平庸”。这中间的巨大落差,正实实在在地折磨着我们。所谓的“个性”,应当是在最放松的状态下,自然生发的特质,而非刻意营造的标签。在不得安宁的焦虑中,人无法发展真正的“个性”。
为什么我们如此难以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将会度过平凡的一生?畅销书作家阿兰·德波顿在《新闻的骚动》里,对此做出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解释:“对成名的渴求程度取决于个人所处的社会。如果一个社会里,尊严和善待只是极少数人的专享,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就愈加强烈。……一个社会里如果人人都渴望成名,那么必有更加本质的原因,使得普通人无法获得必要尊重,以满足人类对尊严的自然渴望。就现代世界对名人的沉迷而言,与其说我们所处的时代太过肤浅,不如说是太过残酷。”
如此看来,要缓解当代人对“特殊性”的过度渴望,除了个人的反思,更需要整个社会朝着更加善意的方向演进。不管个体成功与否,关注、耐心与尊重,都应该如同普照的阳光一般,洒向每一个人。
愿你有个不同凡响的名字。如若没有,愿你到“水与太阳”里去,寻找实际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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