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山下阳
山下阳村坐落在松阳县城西北方向10公里处,她遮蔽在松阴溪流域众多的古村落中,只能够算是一处并不显眼小村庄。置身期间,只有细心观察,才能琢磨出她深刻的内涵和独特的魅力。
山下阳村庄虽小,但以传统的五行风水布局,村落与自然山水密切地契合着,处处蕴涵着“天人合一”哲学思想,成为古人理想状态之下人居环境的经典之作,她是经过规划的完整古村落,对于研究浙江古村落的发展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
村庄呈长方形布局,与一般的古村落大同小异,然而整座村庄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风水布局,处处隐藏着玄机,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历史谜团。层出不穷的巷道将村庄分割成若干个“口”字建筑群,高大巍峨的马头墙使得巷道逼仄而幽深,一座座建筑被分割成一个个独立而连接的空间,宛如八卦迷宫一般。几十条密布的鹅卵石巷弄像村庄的脉络,深入浅出,纵横交错。卵石经过筛选,大小基本一致,日久天长,生硬冰冷的卵石被脚步磨砺得失去了锐气,路面泛着藏青光泽。村庄道路鲜有十字路口,只有数不清的“丁”字路口,寓意着子孙世代人丁兴旺。一条巷弄一转折,往往是一幢老宅的后门,或者是一垛隔扇墙。走过几个转角,又见一条通道,仿佛步入迷魂阵。这些巷门起着防盗、防火的作用,巷门一闭就将村庄隔离成一块块独立的小天地,人为地制造出割裂的空间。
山下阳村最令人惊艳的建筑是“月池”。月池是村庄的地标,也是村庄风水布局的核心建筑之一。
“月池”呈半圆型横卧在村前,设计者通过“月亏即赢”的风水轮回道理,寄托着对后世的殷切期待。月池终年不干涸,由环绕村庄的水系来维持池塘的丰沛。
“月池”前,建有一堵半圆型“风水墙”,将月池严严实实地包围着,阻挡着村庄风水外流。
“月池”后,凿有一口水井,历经数百年依旧清冽无比。据村民介绍,距离水井不远处就有一眼“活泉水”,泉水通过地下通道汩汩涌入水井,保持了井水的饱满。令人称奇的是,井水和池水咫尺之隔,井水高度却超出池水高度20厘米。这口看似普通的水井,正是古村的“眼睛”属阳的风水,它见证了山下阳村三百年来的兴衰。
“月池”水井后,紧挨着月池的是正方形“地坛”,它们形成一组对应的平面建筑,取意“天圆地方”的意思。“地坛”是村庄的公共活动中心,它是当年村庄用于祭祀天地、迎仕、庆典和公共聚会的场所。
月池和地坛展现了山下阳先人对天地的敬畏之情,他们在这里生动地模拟出了“天人合一”的至高理想,我们站在这里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天地人三者合一的境界。
距离月池不足百步,一条狭窄曲状的溪流潺潺地流淌着。埠头上三三两两的村民在这里洗菜、洗衣,妇女“啪啪”地棰衣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两侧老屋、水榭楼台沿溪一字排开,石桥下植物在风中招摇,这一切使得村庄极具水乡气质。溪流是一处经过人工挖掘和改造的水利工程,两侧堤坝和溪底以大块的卵石垒砌,一座座石板桥横跨呈“S”形流淌的溪流,弯曲的水流有效地减缓水流对堤坝的冲击,弯曲的水流在风水上也是财源滚滚的象征。溪流通过一条条水圳进入村庄,利用北高南低的自然地势特征,形成了“溪水村边绕,圳水脚下流”的场景。
水盘活了整座村庄,仿佛一条条飘浮在美女身上的丝巾、腰带,使得山下阳村成为一座飘荡着浓郁江南水乡情调的古村落。水让山下阳变成一座流动的村庄,正是水的流动象征着山下阳村的生生不息。
山下阳村的建筑群落类型丰富,最为气势恢弘的当属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张氏祠堂,高大规整的祠堂,足以见证了张氏祖上的荣耀与财富。祠堂分为上中下三进厅堂,上堂是祭祀祖先的神圣场所,中堂是族人聚众议事地点,下堂是搭台唱戏的公共场地,上堂横梁上贴满了破碎的喜报,下堂横梁上一幅幅彩绘是一出出历史上著名的曲目,让人联想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祠堂多处横梁上施有彩绘,多以民风、民俗等内容为主题,惟妙惟肖,密布着浓郁的历史信息。祠堂同时也是木雕的艺术长廊,各色牛腿、横梁、窗棂雕刻手法细致入微,线条流畅。祠堂以中国红为主色调,在时间的磨砺中色泽渐退,但依然透出富丽堂皇的气质。
历数山下阳村的建筑,让人惊叹的不是它的形制,更多的是处处飘溢而出的文化气质,门楼、墙体、柱础、窗棂、横梁、雀替上的石雕、砖雕、木雕、绘画、书法美伦美奂,有八仙过海、四君子图、鲤鱼跳龙门、松下问童子、耕种归樵、牡丹芍药图等等,描摹出耕读世家的理想境界。有的干脆将《陋室铭》书写在整片墙体上,色泽如新,仿佛书家刚刚收笔,还飘洒出浓郁的墨香,一转眼已是数百年,让人徒叹光阴斗转。门楣上的石刻或者砖雕的扁额字体隽丽飘逸,多采用典故和传说,有“窃比非非”、“南阳旧家”、“南山拱秀”、“光华丽日”、“蕴玉怀珠”等等。
围绕着地坛三座大屋的门楣石刻扁额非常讲究,东西对应的两座建筑扁额上分别刻着“祥瑞启明”和“瑞映长庚”,太白金星在凌晨出现称作“启明”,在夜晚时称作“长庚”,意为房子的瑞气映照到了太白金星。
面南的西式建筑扁额刻有“南极造临”,南极仙翁居住的南极星位于南边,它的出现寓意国泰民安,富寿临门。
东西北三个方位对应星辰,
南面月池代表月亮,
正中地坛代表大地,
这里简直是一组玄妙的星象图!让人慨叹山下阳每一组建筑、每一个字眼都埋藏着巨大的玄机。
为了看清整个村庄,我爬上了月池右侧一处水泥钢筋结构的红砖楼。站在三楼楼顶向四周眺望,一幅四方神兽拱卫村庄的风水图景在我眼前徐徐地展开:
村后是逶迤起伏的山峦,仿佛一把巨大的靠背椅,在风水上属于神兽中的“玄武”;
天马山沿着村庄右侧成带状侧卧,在风水上属于神兽中的“白虎”;
人工开凿的圳渠弥补了村庄左侧的空缺,形成了神兽“水青龙”;
月池就是神兽中的“朱雀”,朱雀所在南方五行上属火,所以在村庄前方安置一方池塘镇火。
由于山下阳村前方是宽阔的平原,缺少象形地貌守卫“水口”,先人在水口处建筑了庞大的“祠堂”坐镇风水宝地。张氏宗祠在前属阳的风水,月池居中,香火堂和小宗祠殿后,山水环绕,前后夹承风水,祈求天地、先祖共佑村庄风调雨顺、文运昌盛、宗族兴旺。
再将目光收缩到月池。月池边三棵树影倒映在池水中,仿佛笔尖蘸水,此时月池俨然成了“墨池”,所谓的“文笔蘸墨”风情在这里清晰凸现;
月池前是半圆形的“风水墙”,仿佛摊出一张硕大的“宣纸”;
远处石龟山三段起伏的山峰酷似“笔架”。
笔、墨、纸、砚一一配齐了,任由山下阳人书写自己的历史。
山下阳张氏源自福建泉州。清顺治十八年(1661),清政府实行迁海政策,大批的福建沿海居民内迁,山下阳村张氏家族迁徙到龙泉,康熙初年再由龙泉转辗而来。山下阳村的布局历经300余年未有改变,它在松古平原上隐埋了一个300年的秘密。张氏家族为什么要以五行风水的形制设计生息之地?设计村庄的风水大师是怎样一个神秘人物?这成了一团解不开的谜。在村里,我遇见了81岁的长辈张义金,他说原先村庄规模更大,可惜的是在长毛造** 遭受了大规模的破坏,我们这个富足的村庄被劫掠一空,村庄中七幢大屋被焚毁了六幢。祖先对村庄进行了重建,但是山下阳经过劫难后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恢复到当初的气势。
据张义金老人述说,村庄布局形似美女图,月池是美女的rufang,水井成了rutou,滋润着村庄的成长。
不容质疑,山下阳村的确是块风水宝地,采日月之精华,聚百年之地气。在农耕文明时代,山下阳村文气斐然、富庶一方。山下阳村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下具备了非凡的能力,从第一代张起发和张起云两兄弟白手起家建村以来,张氏耕读传家11代,出了不少有影响的人物。山下阳村是一座开放的村庄,张氏的祖先从福建迁入,开创了村庄的历史,多年来不断有异姓、移民迁入,融入山下阳村,并不断发扬光大,有更多有才华的子弟走出村庄,走向更加宽阔的舞台。
山下阳村是松阴溪流域古村落中的佼佼者,历史遗存极其丰富,外来文化和本土文化进行了有机地结合,是松阳农耕文明的活标本,成为1800年田园松阳文化的典范;村庄的巷弄全部由鹅卵石铺就,整条堰渠全部由块石垒砌,至今保存完好,这在浙西南古村落中独树一帜。村庄历经战火和运动的侵袭,依旧较为完整地保存着当初的格局,这在浙江来说也不多见。相比较武义的俞园、缙云的河阳、庆元的大济,我们眼皮底下的山下阳却很少引起世人侧目,日渐破落,日见萧条,环保恶化。置身于数百年的时光之外,叹息着山下阳村的建筑经典,在现代文明的冲刷下村庄即将面目全非,一幢幢现代建筑穿插在古村中,变得突兀而刺眼,打破了历史的唯美感和平衡感。那些古老的建筑物依旧在时光中顽强地挺立着,不甘寂寞地昭示着曾经的荣耀与辉煌。
时间遗忘了山下阳,山下阳却在数百年之后彰显出了无穷的魅力,向世人揭示着一张神秘的风水图景,一处处隐藏的秘密有待世人去探询和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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