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zuoai，只谈恋爱不行吗？” | 故事研究所 01
文 | 张怡 本文首发于友心人公众号
题记：很多人身边都有一些常年无心恋爱或一定年纪都没有过性生活的同事或朋友，让你不禁感慨他们把人类求偶本能生生憋成了形单影只。其实人心像洋葱，一层一层剥进去，你才会发现事实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个精力旺盛，热衷性教育、性愉悦科普的少女，可能从未将“性”纳入生活必需品。
豪斯医生 剧照
写这篇文章前，我特意问候了嘉兰最近的感情生活怎样，这位曾在友心人实习过大半年的 95 后姑娘不出意外回了一句“我……没有感情啊”。
看她的朋友圈可能看不出来。那里总是生机勃勃，在撸猫秀小裙子的照片，与科普女权反谣言的文章的中间，还夹杂着对植物、艺术、医学丰富的学识，更不时爆出金句“不婚不孕不受罪，多谈恋爱多挣钱”，和最前沿弄潮的表情包。
但她“没有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社会上大多数女孩子毕业工作准备好好找个人谈恋爱结婚的时候，她觉得和父母摊牌自己不想结婚生子的那个临界点迟早要到来；在朋友顶着粉红光晕向她感慨谁谁好帅，好想推倒时，她只能判断出好看不好看，却对叠加了性冲动意味的语汇毫无感觉，“帅气”、“性感”、“禁欲系”，仿佛那是来自其他星球的语言描述。
“我能理解穿得很少那种性感，或是大红唇。对我来说，性感就是一些外部特征，而且我不确定自己能侦测到这些暗示。但我知道一个人好不好看，五官端正，皮肤好一点，脸小，眼睛大，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比如有村架纯、斯嘉丽约翰逊、郭碧婷！”
大学时，嘉兰有过一个身材火辣的前女友，朋友打个照面就能嗅出她是“行走的荷尔蒙”，除了嘉兰自己。当女友出浴后湿漉漉地站在面前，她对薄薄浴巾下的肉体没有自发的兴趣，只开心地捏了捏她的手，就去洗澡了。女友脱光衣服在被窝里躁动地不停翻身，嘉兰都没懂她怎么了，事后才追悔莫及。
“摸都没摸过，好气哦（懊悔大笑），好难过，”她把不停钻进枕套的猫提溜出来，不知是因为哪件事让她无奈地笑了，“有一次裸着躺在床上，我没想干嘛，但她好像想让我干点什么。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裸着，明明可以穿着衣服睡的啊。” 她描述事件的状态，总有种忍不住要幽你一默，惹笑对面的人的倾向。
女友跑去客厅哭，嘉兰哄也哄不好，又刚服下了抗抑郁药，扛不住困意，哄了二十分钟就去睡了。嘉兰说到这里，她都忍不住为自己木讷的表现狂笑不止。
她的心理咨询师后来有引导她同理前女友的感受，一个大活人赤条条躺在自己身边，给了那么多暗示，那么多天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任何行动，肯定会想：是不是我对她没有吸引力呢？是不是我哪里不好呢？
很多年来，她都以为性冲动是等大家认识很久，互有感情了，才会慢慢发展出来的感觉，上大学后才发现，身边很多人的那股无名火都能随叫随到，确定关系就迅速上床，和陌生人都能肆无忌惮享受其中乐趣的也不乏少数。
可嘉兰的情绪高潮基本在拉手时就到来了，若亲过脸蛋，相当于直接进入了贤者时间。躺在被窝里说晚安的时候，走在路上牵手拥抱的时候，嘉兰也确实幸福得想要满地打滚，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情书，每天都给对方传递去很多陪伴和欢乐。
那是她第一次坠入爱河、确定关系，安全型依恋的嘉兰把百分之二百的心都放进去了，相处时捧在手心，独立生活时也安置心间，可还是阻止不了分手那天的到来，还有很多遗憾没能收尾，或许那一晚在酒店房间错过的，相比其他更重要的事来说，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二十出头的她，不时爽朗大笑，快意地击掌拍腿，笑声好像一串风铃，让人几乎都忘了她还有抑郁症，忘了这段恋情已不可能再有续篇。偶尔，你会看见她在社交网络上抒发对故人的怀念：
我觉得最近自己变得有点好看了，我说要是你能知道，能看到就好了。我想《爱乐之城》你也许会喜欢，从地铁站回家的时候我会唱一首歌。我最近又买了一些日本零食，有的比薯条三兄弟还好吃，我保证你会喜欢。每次买一点点奶茶的时候，我都在想好可惜，你没有喝到过。再坚持一下呀，再坚持一下我就能买给你喝。
我最近喜欢的小裙子有一条，我想也很适合你。你讨厌的那个设计师给你的小礼服，最后到底做好了吗，我没有见你穿过。
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你要好好学习，做个好孩子，爱惜身体，我觉得，什么都有办法解决的。保重保重。
毕业前一年，嘉兰来到友心人心理平台实习、开始给性教育科普平台撰稿、接触大量本地的 LGBT 小组和机构文化，在多元文化思潮冲刷下，她不知不觉剪断了社会给人分类的钢绳，能坦诚吿人，自己男女皆可，热衷 Lo 娘，支持平权。
但放飞自我的过程好像漏了一环，“性欲”对她来说仍是一件和上厕所吃饭差不多的平淡小事，稍不留神就忘了。
嘉兰试图拥抱自己现在的状态，“你生存的社会里一直在提醒你要把它放大化，好像这是人类本源。你想把它掩盖过去，但越掩盖就会越去探索它，觉得它很重要shuangxinglian 女是否适合婚姻，你就会花时间去想和去感受shuangxinglian 女是否适合婚姻，没办法把它当作上厕所和吃饭一样的事情。”
早在她得知“zuoai不如吃蛋糕”这个无性恋群体的国际口号之前，她就已经发表过很多类似的感言了。
所以，当她第一次在友心人学员的文章里听说“无性恋（Asexual）”这个词，她内心就有个弹簧激动地蹦了一下：这不就是我么！
无性恋：Asexuality or Nonsexuality
被称为tongxinglian 、yixinglian 、shuangxinglian 之后的第四性恋，代指觉得他人与他物不具性吸引力的人群。他人与他物对其是否有性吸引力是无性恋最重要的判断原因，而非有无性行为或者性欲。
那位学员同嘉兰一样，被朋友揶揄说“长那么大居然还没有圈圈叉叉”，从而开始探索自己的取向，途中却被泼了更多冷水。在西方极为稀疏的实证研究里，有关这个人群中占比 1-3% 的小集体，大约区分出它和有性恋的 3 点差别：
而且无性恋的生态分布也很多样，存在着很多种类型的无性恋：有人对同一性别的人有恋爱兴趣，有人对异性性别的人有恋爱兴趣，还有对双性都有恋爱兴趣的，但是，总之都没有性吸引。当然，也有对任何人都没恋爱、也没xingai兴趣的无性恋，占17%（为什么想起了卷福）。
即便手持条例，可以对号入座，性的指向仍是件模糊得不得了的事情。
初中时嘉兰有过“在意”的男孩子，却在深入接触后更“在意”这个男孩子的女朋友；长大后曾与性感的前女友同床共枕七天，却顺利错过了来自所有成人频道的暗示；童年时，翻小黄书被老妈收走，性欲也会混合着羞愧一齐到来……
在青春期男生借游戏小说发泄燥热的年纪，嘉兰也尽量执行了力所能及的全部探索，只是，弄得越明白，越发现自己和社会“正常”水平有差异。都市中铺天盖地的情欲暗示，荡不进她心里去。
“几乎很少有欲望，过一会儿就没了。但我觉得不正常，所以会强迫自己有欲望，就会想：啊，我又有一个月没有性生活了。这不行，我得看会儿片，或者提高一下自己的性感值，比如穿一些比较裸露的衣服。”
但是，就在朋友们都以为她对人没什么性趣，也在平稳地渡过分手后遗症时候，嘉兰去约了个炮。
“他人很好，有礼貌，很尊重我。按他的说法，可能不算经验丰富，但技术还算不错。”
那天下午，她心情复杂，紧张极了，找来约过有经验的朋友给自己做心理疏导，怕自己享受过后一发不可收拾，被好奇心引入“欲望的深渊”，但探索自己和搞明白自己的动机最终压过了不安。
结果却是：“也就那样吧，不如在家吃薯片看美剧，”嘉兰说，“如果要用一句zhengzhi 正确的总结陈词，就是，我更明白我的身体了。“
嘉兰的朋友对此各执一词。有人说她一定是没找到技术好的，单纯受骗；有人摆摆手，吿诉她啪啪啪本来也就那样；还有人说，那是因为你没玩过 SM 不知道可以多爽！
但她觉得，人品比技术重要，既然身体对性生活的反应不过如此，“没有爱，换谁都一样。”
作为平权撰稿人，这种对非主流认同的质疑听得多了， “你肯定是没尝试过男人，才喜欢女人”、“你一定是没遇到技术好的，没被开发” 、“你确定你不是和闺蜜感情太深了，而是喜欢吗？” 、“你一定是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多可爱”。
在世界范围内，无性恋算是性少数中的少数群体。由于宗教或社会法律的因素，甚至有女无性恋者经历了“矫正qiangjian”。现实中有很多的无性恋者最终违背自己的意愿选择结婚、通过试管婴儿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或迫使自己与恋人发生性关系。
渴望结婚生子的理由或许个个相似，不想结婚生子的人，却各有各的抗拒。
“我不过是拿别人找男朋友、处对象、约炮、分手、失恋、劈腿、复合的时间做想做的事罢了，脑子里只有这些的人类，就不奇怪了吗？”另一名无性恋曾这样自白，“性、爱、家庭、婚姻，没有这些东西的人生依然可以多姿多彩。”
嘉兰缺乏动力，但也愿意为爱人尝试性生活，这一点点真实的需求，甚至都很难让家人理解。
但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她没放在心上，也学会了见招拆招。而且，生活里还有更多她需要去应对的事件：公司裁员、下一份工、搬家定居、心理康复等等。
在经历了那么多认知突破和探索之后，现阶段的她，反而想把这种认同放置一旁，做回那个没有标签分割、不需要一条条描述来定义的自己。 “我不喜欢这种单一的归类，我喜欢多元一点。”
之前，友心人无性恋一文的作者也说过类似的话，“现在的我不敢说自己已经真正了解什么是无性恋，也不愿定义自己是无性恋，更不强求他人尊重或支持 LGBTA 群体，但对于性取向这件事我只想说一句：此事我们爽就行，哪听庸人瞎逼逼。我的心理医生曾经这样说：‘无须急于给自己下定义，我们的每个行为与观点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我们未曾想到的原因。也许，你今天的自我认知只是你的某些行为的一个保护伞，自我探索与思考是一条没有止境的路。’”
猫又一次钻进枕套，这回嘉兰没有站起身去抓，却给我交了份终极答卷。
- 你的自我认同是什么呢？
- 人。
- 你是yixinglian 吗？还是无性恋或shuangxinglian ？
- 不知道。没那么直，但也不能说我是双或者同。
- 你自己定义自己的性取向是什么？
- 我觉得，我是“爱取向”的。
如果找到自己认同的文化，就拥抱它，试着接触它。也许多走几步，你才会发现这些标签，不论zhengzhi 正确与否，都不能定义你是谁。
但敲打键盘的手仍有不甘，就多问了一句：拒绝把自己定义为 “无性恋”是真的不愿停在这里，还是担心隐形污名和压力？
嘉兰说：
“要证明你不是yixinglian ，你只需要遇到一个同性，可是去证明自己是无性恋，证伪却需要一辈子。”她掀起厚厚的 lolita 裙摆吹风扇乘凉，“感觉自己说出了一句了不得的话呢。”
没错，她就是这么可爱
后记：在访谈过后，我找到一些标志着“Asexual（无性恋）”的地下社交群组，加入后发现话题也围绕着天气、摇滚音乐、王小波等散漫话题展开，也会冷场，发表情包，会有一个普通陌生社群应有的蠢蠢欲动或暗中观察的张力，除了缺乏求偶动机和自我展示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即便人们的欲望、阶层、知识、经验、性别、取向截然不同，我始终相信，人与人，终究还是能够在更深处相认。
受访者 | 嘉兰（化名）
作 者 | 张怡，友心人前主编
故事研究所实验ing！ 这一期故事，想要寻找发现自己似乎是性少数的普通人，以及那些觉得自己性取向很迷、正在或已经探索的人，和我们分享你所经历的故事，让更多人了解性少数派在生活中会遇到的真实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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