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游走在寺庙和墓地的日子
有段时间对宗教很感兴趣,特地把广州的宗教场所走了一遍,清真教,基督教,天主教,佛教,走完我感觉自己对前三者都没亲近的感觉,唯独对佛教,有一股天然的好感,可能是因为佛教跟我们的中国文化更贴近,更融合,也更和谐一些,而我生在中国,骨子里就是很中国的,也认同中国文化的很多东西。
因为这种好感和亲近感,我读了释迦牟尼的出家故事,六祖慧能的出家故事,听了《金刚经》和《心经》。
释迦牟尼佛和六祖惠能的故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出生背景修行人的故事,前者是个要什么有什么的王子,后者是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孩子,前者是享尽荣华富贵之后看破红尘,后者是在红尘当中看尽疾苦,自己也受尽疾苦之后悟出真谛,他们都走上了修行的道路,并且最终得道成佛。不过在现实生活中,人们讲得更多的是释迦牟尼的故事,除了他的反转很有戏剧性和神奇性,我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人们需要借着佛祖的故事来放纵自己。借着榜样的作用,他们说你看佛祖也是享尽各种物欲肉欲之后才看破红尘的,我之所以没有到那个高度,是因为我的欲望没有得到彻底满足,所以我应该好好去追求和满足欲望,悟性好的,追求到一定程度就领悟到了真谛,悟性不好的,一辈子都陷在欲望当中。相比佛祖的追求享受,六祖惠能的修行就太过于苦逼,出生贫穷,出家之前吃不饱喝不足,出家之后还被寺庙的和尚们欺负,好不容易得到五祖的木棉袈裟衣钵,又被人到处追杀,坐化之后还有人想要偷他的真身。总之,惠能的一生用一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苦”,人们不愿意吃苦,也害怕吃苦,所以对惠能的故事就不推广宣传。
然而,佛祖和六祖的修行必经阶段是痛苦的阶段,六祖的苦上面已经说过,不再赘述,说佛祖。佛祖看到城外的百姓,觉得他们很苦,于是想带领百姓超脱痛苦,于是他出家修行,刚开始他奉行苦修,几乎不吃东西,只是喝点水,把自己饿得瘦骨嶙峋,后来在菩提树下,他问自己寺院墓地风水,难道吃苦就可以让众生脱离痛苦吗?由此他顿悟到外在的吃苦或者享乐都只是形式,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的内在,那一刻,他才真正悟道和得道,才开始正常的修行,接受别人的馈赠,有好吃的也吃,有好喝的也喝。
痛苦是修行的必经阶段,现在很多跳过痛苦的灵修都是骗人的,虚假的,这也是骗子们抓住了人们害怕痛苦,只想舒服的心理才能得逞。
我喜欢《金刚经》多于《心经》,这是因为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金刚经》讲的就是故事,是佛祖讲经的故事。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段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祖讲了那么多,讲完之后告诉大家,不要执着于我讲的东西,它们都是幻象,放下幻象,你才能出相悟道。
没事我也喜欢往寺庙溜达。最初我妄想结识一个得道高僧,然后他跟我展示那种神奇的“发功”,比如分身术,遁影术,等等,不过很遗憾,我没有这个机缘,倒是和一个和尚聊过一次,因为寺庙也开了一个类似心理咨询的咨询室,周一,三,五会有和尚或者研究佛教的大学教授,或者一些修行比较好的施主坐诊,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咨询的,于是就进去了。在我和和尚的聊天过程中,有一个香客三番五次进来请教和尚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消除罪孽,第一次的时候和尚告诉他回去每天念经就行。第二次香客又问念经要念哪部经,需要注意什么,每天要念多少个小时,等等,和尚有点不耐烦,直接告诉他有空就念,念《地藏经》就可以。第三次香客再进来,和尚就直接发飙了,说“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还来!赶紧出去出去!”第四次香客刚露脸,和尚直接就去把门关上,把香客推了出去。我看听得目瞪口呆,第一反应这个和尚好凶,出家人不应该都是平和,不发脾气的吗?第二反应是假如我也可以这样骂来访者就好了!第三反应是那个香客也真是愚笨得可以,又可怜的可以,说了那么多次都不明白,被骂了那么多次也还居然再来,要是我,早就摔门走了!
后来我在寺庙溜达的时候也会看到和尚直接骂请教的香客的,当时我对和尚的感觉就不好,觉得修行的人怎么脾气还那么不好呢?一点耐心都没有。虽然我知道佛教有个词叫做“呵斥”或者“棒喝”,这个也是让修行者顿悟的一种方式,然而佛门静地,总是听到这样的骂声还是让我感觉不爽。
这个也让我联想到以前读李叔同(弘一法师)传记,当时寺庙也给他配了一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小和尚,他对小和尚也会严厉地呵斥。难道说弘一法师的修养也不够好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酝酿,我慢慢理解和尚的发脾气了,表达脾气也是修行的一个过程,佛教说的“明心见性”,“明心”指的是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性”指的是真相,用荣格的术语是自性,无论说真相还是自性,都是包括好的,也包括坏的,或者更准确的说,其实不存在好坏,只是意识的真实呈现,只是我们人为地把某些意识定义为“好”,把某些意识定义为“坏”。佛教不评判好坏,只是教你让真实的意识流动,呈现,然后你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观察它。当你心中无好坏,一切都可以理解接纳,心态就自然好了。
也就是说,其实修行人本身是不追求脾气好,心态好的,他们追求的是真相,当他们看到真相,并且让真相呈现流动,慈悲就出现了,慈悲出现的外在表现是心态好,脾气好,而从心态好脾气好的人身上我们可以看出一种和谐统一的美感。这个时候,“真善美”就在人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所以,心态好脾气好是修行的附加值,不是修行的目的,对于真正的修行人来说。
虽然我喜欢寺庙,但是我不喜欢进大殿寺院墓地风水,因为大殿的香味太重,熏得我难受,如果进大殿听和尚念经,我也觉得太过喧闹。有一次我刻意跑到大殿的楼上去读书,也有一次刻意早起跑去大殿听和尚念经,两次的体验都不好,没待几分钟我就受不了了,很快就跑出了大殿。我喜欢坐在大殿外面的回廊里,隔着一段距离听和尚念经,闻那种淡淡的悠远的香味,比较远距离的欣赏,和尚念经是一种很有韵律的音乐美,香味也是,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嗅觉美。最美的视觉嗅觉享受是在厦门的南普陀寺,早上或者傍晚时分,经声,香味,还有定点的钟鸣,让人清净放松,有一次竟听得流下了眼泪。
在寺庙过夜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前不久去杭州的天竺寺过了一夜,虽然住的是香客们的简易木板房,但是寺庙的夜晚让人平心静气,睡眠质量极好,我突然就理解古代的书生们为什么都喜欢在寺庙投宿备考了,寺庙的确是个适合凝神静气地读书的地方。
我和佛教的缘分估计也如我和寺庙的状态,能进寺庙的大门,但是进不了大殿的大门,处于一种在中间地带游走的状态,如果按照佛教的说法,可能是我慧根不够,也可能是我尘缘未了,我还是一个半吊子的俗人。不过这个状态让我很舒服,那就够了。也许有一天我能走进大殿,也也许,这辈子都走不进,不过都无所谓,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不去强求,一切顺其自然,这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这个状态也有个好处,能让我相对比较客观冷静地看待佛教和佛法。
和寺庙佛教的缘分暂时先到这里。
佛教说生,说的是如何生,但凡说“生”,都离不开“死”,生死是连在一起的,明白了死是怎么回事,才能好好生。
有一段时间做临终关怀的志愿者,有一次分享对死亡的看法,有个男生说他为了体验死亡,曾经在墓地住过一段时间,我当时心想,妈呀,这个人是疯了吗?好kongbu 呀!然而,事实证明,当你为某件事情所震撼的时候,说明你的情结也在于此。后来我在那个死亡情结的引导下去陵园走了一圈,为了尽量地降低kongbu ,我刻意选择了风和日丽的白天。陵园很大,也很安静,微风吹着也很舒服,我一行行地去看墓碑,心里一阵虚幻:他们真的存在过吗?如果不是这些墓碑,谁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而知道他们存在的,大多数也只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当他们的亲朋好友都死去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给他们扫墓了吧?既然最终都会灰飞烟灭,被人遗忘,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走到一个联合的墓地,我看到一个很年轻的妈妈和一个很小的女孩的墓碑,我猜她们应该是意外事故导致的死亡,那个妈妈是我现在的年纪,那个小女孩如果活着,应该也是我现在的年纪。我想,假如真有上帝的存在,那上帝为什么让她们出生,又让她们早早地死亡?这个意义又是什么?
假如真有上帝,上帝创造人类应该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娱乐需求,他操控的是人类的生死,至于生死之间的状态,他让人类自由发挥。而作为人类的我们,需要为生死之间的自由发挥寻找一个意义,或者说一个目标,否则,人类活着就没有了劲头。所以,意义是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需要自己寻求和赋予的。
这么想着,心境又豁然开朗,想起史铁生说的那句话:“死是不必着急的事情,它总有一天是会降临的。”
现在回想起那段游走在寺庙和墓地的日子,真是获益良多的日子,那段日子的思考打通了我的生死大穴,成就了今天的我。
作为读者,可能会觉得我的行为很奇怪,难以理解,就像我当初也这么觉得别人一样。不被理解的边缘状态往往让人获得的收获和成长是最巨大的。不信,你也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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